大嘀咕(大嘀咕张)

1995年,怀孕7个多月的高阳县聋哑孕妇李春玲,携不满三岁的幼子,乘公交车探亲返家。不料途中被贼人暗算,抢走她的孩子,还暴力胁迫拐卖了她。

母子二人被分别卖至河南濮阳和许昌。李春玲生下二儿子后,因口不能言,又不会书写,从此与丈夫、大儿天各一方,骨肉分离。一个幸福的家庭,碎裂在三地。而李春玲的丈夫张学文,一天失去三位至亲,人生如坠醒不来的噩梦,从此命运转折,岁月熬煎。

这起离奇而又残酷的拐卖妇女儿童案,发生在河北保定。26年后,“母子三人被同时拐卖”的悲剧,终于在公安部“团圆行动”中有了转机。2021年10月1日国庆节,当年被拐走的两个孩子,齐齐跪在寻亲26年的亲生父亲张学文面前,听他在嚎啕痛哭中,卸下生命最难承受的重负。

1.赵通村的大事件

中秋节过去十天,国庆长假刚开始。保定高阳县赵通村里的那座历史建筑楞严塔,檐角风铃轻摇,铃声送远。与这份宁静相去不远的一条村中小巷,却别有一番情景,红衣歌舞伴着锣鼓欢腾,让人不禁好奇:这是哪家趁着国庆节要办喜事?

然而小院里的“喜事”,却绝非寻常。

主人公不是欢笑的新人,也不是长寿老者。他是一位脸庞黝黑、言语朴实,神情中已经藏不住急切的中年男子。他,就是前述拐卖案中那位不幸的父亲——张学文。

张学文前一晚几乎彻夜未眠。他怎么睡得着呢?两岁多失踪、与亲人失散26年的大儿子张勇,要带着媳妇和女儿——也就是自己的两个宝贝孙女——归家认亲了。曾经令父母郁郁而终的恨事,终于雾散云开,迎来了希望和暖意。

大嘀咕(大嘀咕张)

去接亲人的车上,还有张学文的小儿子、张勇的亲弟弟——他是另一个丢失的孩子,当年还怀在母亲肚子里,现在已是26岁成年人,更让家人心疼。他回到父亲身边快一个月了,张学文还是对他偶尔离开自己的视线感到莫名其妙的紧张,那就像是他还在害怕什么会瞬间让此刻的欢乐幸福都化为泡影:他失去这个儿子时,连他的模样、名字甚至他是男是女,都不知道;那样的痛和恐惧,他再也不想经历。

远处传来隐隐鼓乐声,张学文第一个冲出院子,奔向村口。

路上遇到相熟的乡亲,老远就向他喊:“是回来了不?”他脚步不停,大声回答道:“回来了!都回来了!”声音未落,问和答的双方,都已老泪纵横。

大嘀咕(大嘀咕张)

乡亲们向寻亲成功的张学文道贺。

两个儿子下了车。还有儿媳妇和两个可爱的大孙女。虽然张学文跟他们都已见过面,但此刻万千情绪,又怎会与忐忑寻亲时一样?他和妹妹张闺、弟弟张三,紧紧牵起失而复得的亲人的手,一家人仿佛迎向新的命运一般,激动地、坚定地,朝家的方向走去。

大嘀咕(大嘀咕张)

张学文兄妹与失散26年的孩子们团聚。

2.二十六年失亲痛

“我找去过河间。在河间瞅见过一个哑巴,也跟我嫂子差不多,个头、模样都差不多。她也想找家,她也找不着家。她比划说,人贩子把她卖了三回,卖一回人家不要她,再卖一回还不要她,卖了第三回……她搂着我啼哭,你知道俺们瞅见这个样儿的,多难受不?”

张学文的妹妹张闺,在10月1日认亲这天哭了无数回。不知情者或许以为她情感外露,只有深知这家人遭遇的才能听懂,那撕心裂肺的哭声中,深藏着怎样的艰辛、不甘,以及巨痛消散的释放。

李春玲、张勇母子失踪后,张家曾发动赵通村全村帮助寻找,至今村里有点年纪的人,都对26年前的那次寻人有些记忆。张学文的父亲张大骡,发动了村里有机动车的乡亲,先在保定以北的县乡拉网寻人,后来又把范围扩大到了全省和北京等地。

全村人找了一年,张学文全家找了20年。在这漫漫寻亲路上,他的母亲给人当保姆,活儿做到哪里就打听到哪里,生怕错过媳妇、孙子的任何消息。老人一次次燃起希望,一次次希望落空,最后几乎哭瞎了眼睛。他的父亲,60多岁就得了重病,每每想孙子想得受不了,就跌跌撞撞走到街上,哀哀喊着“勇啊,勇啊,俺的勇啊……”那苍老凄楚的呼求,渐渐成了赵通村人记忆里不忍触碰的片段。

也是在这条血泪斑驳的路上,曾经强壮能干、家境殷实的张学文,辞了公交车司机的工作,也没有像同辈人一样盖起小楼。他除了扛水泥、卖力气,打零工维持生计,绝大部分精力都投入了寻找亲人的渺茫之中。

“从年初找到年尾,过年回家休息几天。过了年,出来接着找我老婆孩子……”张学文对那些年的回忆,至痛至暗,已经没有太多言语可以形容。他只知道,自己在这样的记忆里,失去了母亲,又失去了父亲,二老至死都难合眼,唯有万般不甘地嘱咐他们兄妹三人,一定要继续找下去。

大嘀咕(大嘀咕张)

张学文一家人团圆。

3.团圆行动促奇迹

1995年12月24日下午,李春玲和孩子在保定高碑店附近失踪。尽管当地警方与张、李两家人尽了最大努力寻找,但受制于当时的技术和环境,他们的找寻一再扑空。这位母亲和两个孩子,消失在茫茫人海——李春玲母子失踪案被确定为拐卖案件。

2021年1月,公安部部署全国公安机关开展旨在查找被拐失踪儿童专项行动——团圆行动。3月,让张学文一家痛苦多年的这起旧案,由保定市公安局指定高阳警方承办。

“第一次跟老张说,他的孩子有机会找到,看不出他有多激动,好像还有点麻木似的。可能这才是一位寻亲26年的父亲的真实反应吧……”李猛,高阳县公安局技术中队指导员,他回忆自己与张学文第一次讨论寻亲话题时,这个饱受折磨的汉子给他留下的初印象。

26年的失望,早已让张学文的失望变成了绝望。他和家人甚至觉得,再抱有希望就是给自己罪受,而他们受的罪实在太多了,再也经受不起。

有法医学背景的李猛,则对近几年公安打拐DNA系统的发展和完善更有体会,也更有信心。他说:“我刚工作那几年,每年都会去领一大摞更新的光盘——‘库’就在这些光盘上。比起当时的简陋落后,现在的数据采集和比对效率已大大提高,有可能创造奇迹。”果然,高阳警方对张学文采集血样后,两个多月时间,全国联网的数据库就比对到了匹配的信息。

6月曙光乍现:公安部审核认定了第一个与张学文有生物遗传关系的“孩子”,户籍资料显示,他是河南濮阳人。8月26日,李猛等公安人员与张学文一行,第一次踏上了河南寻子之旅。

4.一波三折寻子路

去河南之前,张学文兄妹三人合计过,人贩子很可能在春玲生下老二后,趁孩子小、没有记忆,把他或她卖掉。那么在河南跟着哑母生活的这个男孩,应该就是“小勇”。

但是,当张学文泪眼滂沱、紧紧握住当年妻子的手时,发现她除了跟自己一样激动哭泣之外,还有一个不同寻常的举动:她用破碎混沌的声音,拼命发出几乎难以辨认的疑问:“勇呢?勇呢?!”

原来,人贩子为了哄骗李春玲,告诉她孩子已经送回父亲身边生活,让举目无亲又无法求助的她,彻底死了心。这位悲伤的母亲听说大儿子也被卖了,丢了,哭得更厉害。“孩子在哪儿?受着怎样的罪?”一位父亲和一位母亲,片刻前相认时的惊喜,瞬间又被令人窒息的忧虑吞没了。

老二的家虽然找到了,但他已离开濮阳,远在重庆打工。激动的张家人已经没办法压抑见到这个孩子的渴望,他们决定派“姑姑”和“堂兄”做代表,亲赴重庆,劝说他回高阳做进一步的鉴定。

在26岁人生中,朱绍豹从来没有怀疑过自己的父亲并非亲生。母亲语言有障碍,没有跟他提过这事。父亲去世时他捧牌位,确实有长辈嘀咕说不该他捧,让换成二弟,但他只把那当作别人的捣乱,根本没放在心上。

但一次视频通话,搅乱了他的心。手机屏幕上,那位痛哭的“阿姨”一口咬定自己就是她的亲侄子,请求他无论如何要跟他们回高阳做一次鉴定。高阳?保定?河北?他没有去过他们说的那个村庄。离得最近的一次,大概是与朋友们去白洋淀旅游那回——白洋淀和高阳近吗?他没有概念,却突然有点关心。

他最终决定随两位“陌生的亲人”北上,并很快在高阳县公安局重新采集了DNA信息——再次确认比中,张学文正是他从出生起就没有见过面,却失散了26年的亲生父亲。

而他还有一个年长两岁多的哥哥,至今下落不明杳无音信。如此翻天覆地的改变,让这个年轻人好几天都像做梦一样,回不过神来。

5.柳暗花明终团圆

一般亲子鉴定,只要DNA图谱有17个位点匹配即可认定。但公安机关对待拐卖案件的标准更为严格。现在,这起案件中被拐儿童的父亲、母亲和兄弟的DNA都已采集到——“老大”比对的准确性会大大提高。

前提是,他的DNA信息已经进入公安机关的数据库。

看着激动兴奋的张学文,李猛有点担心,他不忍心让这个不幸的男人再承受任何希望落空的痛苦。

他“循循善诱”地告诉老张,找到孩子的母亲和弟弟,并不必然保证马上得到老大的消息:当年,张勇和母亲是分别被拐卖的,而打拐DNA系统近些年才逐步完善,在这之前孩子没有主动寻亲,或者信息没有进入相关数据库,那么与他相遇就还需要等待,也许一年,也许两年,也许十年……

谁也没有想到,仅仅几天后,高阳警方就从省公安厅和保定市公安局得到消息:河南许昌鄢陵警方反馈,当地有一男子,疑似与张学文信息吻合。但是,这位现名“张爱华(化名)”的年轻人,身份证信息显示他出生于1990年,如果按这一时间推算,1995年12月他已经6岁了,显然与“张勇”的情况不符。

一点不敢马虎的高阳县公安干警,又马不停蹄地赶到鄢陵,依法提取了张爱华的血样,并重新申请鉴定——最终也确认比中。

2021年10月1日,回高阳老家认亲这一天,父亲张学文含泪告诉失而复得的大儿子“张勇”:“你是1993年5月1日出生的,那天是农历三月初十。和家人失散26年的你,今年其实不到30岁。”

2021年国庆节,高阳县公安局大门前,张学文一大家子人手牵手,带着三面锦旗前来感谢县公安局的干警们。“骨肉分离26年,两省三地不得相见;感谢公安机关‘团圆行动’,感谢‘燕赵-砺剑铸盾2021’行动中创造奇迹的河北警察、高阳警察;没有你们,我们一家人真不知何时才能相见!”张学文拉着帮他寻亲的警官们激动落泪。

6.此生不忍错过你

张爱华——或者叫他张勇——从小就知道自己是抱养的。在16岁时,他甚至独自一人去过公安局,告诉警察“我想找亲生父母”。他最早的DNA信息,或许就是当时留下的。养父曾对他说,他被收养时几乎不会说话,人又瘦又黑,担心不从人贩子手中救下他,说不定就会饿死。对于他寻亲的念头,养父也表示理解,不仅给了他路费,还叮嘱他:去找吧,实在找不到就回家,安安心心地过日子。

茫茫人海,跨省分离,在那个技术尚不发达的时代,他的心愿没有达成;但他却成为家中极得宠的孩子,上面6个姐姐,他是最小的幺儿,顺风顺水地长大了,结婚了,也成了父亲。

只是心里那个洞,偶尔还会吹起冷风。他向妻子透露,自己看过那些苦苦寻子的父母的遭遇,他说:“如果是我爸我妈不要我,把我送人,那我肯定不找;但如果我是被拐子拐走的,我父母可能也像这样,可怜地盼着我、寻着我,那我一定要找!”

可他从未料想过,不仅自己与父母失散了,他们彼此之间以及自己见都没有见过的弟弟,也散落在了两省三地!这份人生剧情,过于惨痛和沉重,当他从警方得到正式消息,也震惊、难过得几天吃不下东西,三天只睡了八九个小时。

赵通村的老人们仍然记得这个孩子:小时候他圆圆的脸,和他父亲一模一样的笑容。现在看见两人站在一起,他们都忍不住抹泪轻叹:这谁看不知道是父子啊?可谁想到被卖得那么远啊!

而一双失散26年的亲兄弟自从联系上,再也没有陌生感。张爱华的妻子韩女士说,兄弟俩每天都要视频,弟弟上哥哥家,小侄女第一天还认生,第三天就对这个叔叔喜欢得不得了,她向全家宣布:我叔比我爸帅!把一家人逗得笑中带泪。

张爱华也跟兄弟去过濮阳,离他只有两百多公里的亲生母亲的家。母亲见了他哭成泪人,“他探亲后准备返回鄢陵的家,妈妈吓得不行,非让弟弟跟着他,怕把他再丢了……”韩女士本来在笑着讲三个家的趣事,说着说着就哽咽得难以出声。

在鄢陵,张爱华从小在养父母和姐姐们的疼爱中成长,可谓娇生惯养,如今养父已81岁高龄,对他仍很依恋。在濮阳,朱绍豹的养父已经过世,母亲在河南生的四个孩子中,他排老大,肩上的担子一直不轻,不得不天南海北地打工。而回到高阳,他们的角色倒转了一个个儿,家中受宠的小弟变成了拿主意、照顾人的哥哥,而一直看顾弟弟妹妹的大哥,则变成了他的弟弟。

至于父亲张学文,也在几年前再组了家庭。两兄弟都表示,命运的捉弄如此无情,但他们会谨慎地规划未来生活。更重要的是,他们都庆幸终于知道了自己的根,安慰了父亲和母亲半生的痛。

认亲这天,张家门里的长辈亲人们,挨个儿抚摸这俩娃。他们用中国人最朴实的方法表达自己的激动和喜悦:每个人都攥着见面礼,不容推辞地塞进他们手中,嘴里还细心地安排着,这是哥哥的,这是弟弟的,这是媳妇的,这是大妮儿和小妮儿的……两个26年没在高阳亲人们眼前接过压岁钱的孩子,如今得到他们最慷慨的祝福:宝贝回家,此生平安。

大嘀咕(大嘀咕张)

一家人的大合影。

来源/燕赵都市报

燕都融媒体记者 刘采萍 文/图

来源: 燕赵都市报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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