文/潘鸣
那时，水泥和钢筋编织的森林还没有蔓延到乡村。川西坝子的农家院落，大多由谷麦草秸覆盖而成。茸蔓篷松的顶苫下，苦苦撑着一围泥夯的墙。间或有几房稍许亮眼的小青瓦屋，也是依凭粗粝的竹木挑梁骨搭檐檩，草筋黄泥抹裙壁。
那时，庄户人家的灶房里永远堆积着乱草枯叶和木柴花子。一日三餐，灶孔里腾着忽明忽暗的火尾子。熬冬取暖，炭火烘笼儿通宵捂在薄被窝里。日子罩着苦涩而厚重的烟火气息。当然，这就为种种火患埋下了充分的伏笔。农舍失火毁于一炬，是往日时光乡村里常见的情景。
那时，我正从一枚童儿渡向少年。营养不良，个子往上蹿得慢，仅相当于一头小山羊的身架。平日里放目四野，眼光很容易被更高的庄稼和村院竹树拘束，有些鼠目寸光的窘迫。唯有努力踮起脚昂首张望，才感觉到天高地远。
尤喜在夜间坐井观天。常常呆看月游云海，星缀银河，雷鸣电闪。看得想入非非，身子轻飘飘失重。时不时，就看到天际一角红红的泛光，是一把火燃着了不知谁家院。
幼不更事，曾把这样的场景当作年节里的欢喜焰花，攀上土岗看得兴高采烈。满了10岁，上小学三年级了吧，心境就迥然不同了。从课本里陆续读到海娃张嘎王二小刘文学草原英雄小姐妹，一股子少年英雄情结开始在幼稚的心房里萌芽。心想，给我机会，我也肯定不孬，不信试试。
那个夏日夜晚，又见到远处有火光映天，心中就涌上一股义勇之气：救火去！循着红光闪闪的方向，我在田埂上甩腿狂奔，一怀赴汤蹈火的豪迈。
气喘吁吁终于赶到。懵懵懂懂的，第一次突兀地置身灾难现场。火魔气势汹汹正在逞威，吐着血红的火舌舐卷着茅秸屋顶，伴有猛兽般的呼呼咆哮。顶苫被成块掀起来抛向空中，像巨大的火烈鸟在夜色里盘旋。燃烧的竹木如同爆竹噼啪炸响。惊骇中的猪狗鸡鸭狂吠怪鸣，混杂着失火人家妇人的悲怆哭喊。
邻里乡亲从四下赶来，奋袖出臂施以援手。众人手执盆桶，来回奔跑，从池塘溪沟里汲水泼火。然而，在熊熊烈焰面前，人力显得那样微不足道，泼水出去，反倒像是火上浇油。
火仗风势更加忘形，整个屋顶摇摇欲坠。忽然，从人群中闪出几条壮汉，大声呼号着，一头冲入浓烟滚滚的屋舍，奋力往外抢运农家度日必依的财产家当：木柜、架子床、八仙桌、毛边大铁锅，锄头扁担箩筐粪桶，还有两只昏头转向的黑毛猪。
咫尺之距的火焰炙烤着我的肌肤，似乎还燎焦了一绺额发。汉子们的身影在火光与烟雾中闪耀晃动，看上去如同梦中幻景。一颗心怦怦狂跳不已，少年的热血一潮一潮往上涌动，双腿却不听使唤地瑟瑟颤抖。
骤然，我听到自己嗓子里也发出一声长长的嘶吼，音质是明显的男孩变声期味道，一种怪怪的粗细混声，一点也不雄浑。可是，这声音却透溢着毋容置疑的力度，指令我抛弃胆怯，奋勇加入救火队列。
我下意识蹚下旁边－块稻田，滚一身泥水，然后猫着腰，跟着汉子们一头冲进水深火热的屋舍。一进门，就被呛得猛烈咳嗽，泪水涟涟，根本睁不开眼。强憋住气息，就近在窗台边胡乱摸，摸到一方木匣，一把搂入怀中，回头夺门而出。踉踉跄跄跑到小溪边，趴下去灌了一肚子凉水，蜷在那儿大口喘气，好一阵方才缓过来。
一院茅屋终于挺不住，颓然坍塌。疯狂席卷后，火魔也终显疲态，残存几缕余烬。救火人群陆续散去，失火人家守在劫后残存的一堆家什旁，惊魂未定。女人还在伤心，先前的哭嚎变成了低声的啜泣，夹杂着含混不清的自怨自艾。
我突然想到还紧紧搂在怀中的木匣。是的，应该让它物归原主了。借着余火微光，我瞄看自己几乎是冒了生命危险抢救出的东西：一尺见方的匣子，很精致，匣盖上嵌着月牙形小黄铜扣。斑驳的漆面上隐约描有一朵牡丹。这应该是旧时女人珍藏金银首饰的奁盒，我曾在母亲妆台上见过的。这样的宝奁，被我，一个小小少年，大无畏地从火中拯救出来，我不能不由衷敬佩自己了。
那么，在让失火人家享受一份失而复得的惊喜前，允许我最后满足一下好奇心吧。我的见义勇为，究竟挽回了一份怎样的财富呢？我几乎是心怀神圣地启开匣盖。我清晰地看到，里面安然无恙地躺着下列物什：几卷杂色的棉麻线团，一堆钮扣，另有剪刀和扎鞋底用的木锥各一把，以及——两枚幽光灼灼的缝衣顶针。
【作者简介】
潘鸣，四川德阳人。多年从事宣传广电事业。中国散文学会会员，四川省作协会员，四川散文学会特聘副会长，德阳市作家协会主席。近年在《四川文学》《青年作家》《散文百家》《散文选刊（原创版）》《佛山文艺》《四川日报》《华西都市报》等多家报刊发表散文三百余篇。出版个人散文集《花间一壶茶》。
【“时光”文学栏目征稿启事】
讲真实故事，自己的，他人的，都可。字数控制在1500字内，原创首发。面向四川省内征稿。勿用附件，标题务必注明“时光”。部分作品会被华西都市报《宽窄巷》副刊选用。作者信息包括银行卡户名、开户行及网点的详细准确信息、卡号、身份证号码、电话号码。投稿信箱：huaxifukan@qq.com。
【如果您有新闻线索，欢迎向我们报料，一经采纳有费用酬谢。报料微信关注：ihxdsb，报料QQ：3386405712】
本文链接：https://www.zhantian9.com/220852.html
相关推荐
-
没本钱怎么在手机一天赚500(没本钱怎么在手机一天赚500 赚钱)
展天联盟是大家喜爱的软件，我们经常用它看新闻，看视频，这些视频都是一个一个的普通人创作的。其实头条发视频就能赚钱，大家只要学会这5个方法，新手0粉丝就能有收益！ 一、视频规格 发视…
-
神雕侠侣黄晓明版观看（神雕侠侣电视剧刘亦菲版）
拿着“八倍镜”看经典老剧，你会发现“新大陆。” 这不，有网友套用了此妙招，重温06版本《神雕侠侣》时，精准找到了剧中非常有趣的画面：由黄晓明饰演的杨过哭泣时，眼泪里居然还有“小龙女…
-
广州到珠海轻轨时刻表(广州到珠海轻轨时刻表查询)
就在刚刚！！！ 赣深高铁正式通车！ 今天上午9时 京港高铁赣州至深圳段（简称“赣深高铁”） 赣州西开往深圳北的首趟列车G2197次 正式从赣州西站驶出 这表明 连接江西、广东的赣深…
-
喜庆的音乐(喜庆的音乐纯音乐有哪些)
广东电视界大咖齐贺岁！由广东广播电视台珠江频道、岭南戏曲频道、触电传媒、《外来媳妇本地郎》联合出品的4K超高清贺年MV《喜气洋洋》将于2021农历新年期间推出。 贺年MV《喜气洋洋…
-
日元兑换人民币(日元兑换人民币汇率)
最新9月24日人民币对日元的汇率多少? 最新在岸人民币对美元汇率开盘拉升近百点，收复7.12关口。与此同时，离岸人民币对美元冲高回落，在7.11关口附近徘徊。截至9点42分，在岸、…
-
如何在网上创业(互联网怎么创业赚钱)
大家好，我是黄宇风。 在网络上赚钱，首先要有自己的定位，这也是看我文章的朋友们问得最多的问题：做什么项目好？ 我先总结一下，网上都有哪些赚钱的方式呢？ 我觉得无非就4种：1、卖体力…
版权声明：本文内容由互联网用户自发贡献，该文观点仅代表作者本人。本站仅提供信息存储空间服务，不拥有所有权，不承担相关法律责任。如发现本站有涉嫌抄袭侵权/违法违规的内容， 请发送邮件至 2000000@qq.com 举报，一经查实，本站将立刻删除。